山风有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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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剑三·羊花】白鹭惊春 · 三十


       婢·十二

 

       江一川的手指传来了灼痛感,低头一看,药膏已经燃至末端,须臾,就在他的手中化为了灰烬。他将宋锦瑜护在身后,朝着楼梯的方向退去,尝试着推了推门,发现铁门从外面锁死了,想必是温眠早有准备,就等着他入这圈套了。

       女监里人不多,也就十来个,加之现在刑房中还弥漫着毒药的青烟,一时间无人敢进屋,如果真要拼上一拼,不见得温眠能占到便宜。

       江一川一面想着,打算用软剑先起一势。没想到他刚要使出纯阳诀,竟发觉自己内力全无,不由脸色微变,紧咬住了嘴唇。

       到底是什么时候?!这一路上他从未碰过任何人,彦清商的毒药见效之快,别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在他身上下毒……下毒?江一川怔了怔,看向了满脸困惑的宋锦瑜。

       “反应过来了吗?”温眠含着笑意的声音又飘了过来,“宋锦瑜,前两天给你换了身干净衣服,难不成你以为是我心善?”

       江一川明白了,宋锦瑜囚衣上浸了重药。

       宋锦瑜早就被散了内力软了筋骨因此并没有感觉,而江一川口中含着那味道刺激的解药,也没有嗅出什么异样来。温眠防他潜入时用毒而有所准备,姑且算是情理之中,但关键在于,他是怎么知道他们行踪的?

       江一川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次他和彦清商进城那天的情形。假的身份,适当的乔装,不应该有什么纰漏,这么多年,他都没有过差错,为何会在今天这种紧要关头出现如此大的失误?

       “你这毒是哪儿来的?”温眠从女监内探出了半个身子,用湿帕子捂着口鼻,语气轻松,“还真是烈啊。”见没人理他,温眠也不在乎,继续道:“不说也没关系,横竖你们今夜也是个死字。”

       宋锦瑜从江一川背后走了出来,想了一会儿才说:“温眠,你能否留他一命?我……可以把罪名认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锦瑜,你在说什么?”江一川惶然道。

       宋锦瑜这人从小看起来就世故老成,八面玲珑,却只有江一川知道他骨子里那股读书人的迂腐劲。他所认定的正道,哪怕是献丹心洒碧血,他也会一直走下去,如今竟甘愿为了江一川,背上这子虚乌有的逆贼污名。

       宋锦瑜没有回答江一川,他的神情无比认真,似乎早就下了决心。

       “宋复,我说的是‘你们’。你以为你现在对我还有用吗,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?”温眠哂笑着说,“我布这局不容易呢,毕竟白鹭可不好捉。”

       江一川心里一惊,额角终于渗出了汗水:温眠知道白鹭了——这是他今天听到的最坏的消息。

       许是还在怕刑房里的毒未散干净,温眠也不急着进来,倒是有闲心靠在门口多聊几句。

       他玩味地对江一川说道:“你原名州碧云,生于垂拱三年二月,郴州汝城人。你父母都是宋府的家奴,你八岁的时候就被放免,除了奴籍送去华山纯阳宫,此后改名江一川,直到你十八岁下山,与宋府的联系都从未断过。两年后,雍州开始匪患频发,奇的是,他们只打劫与宋氏一党有仇的县官州官的马车,你说这是什么道理?”

       江一川哼笑:“温眠,你倒是把我查了个底儿掉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算不上,这不还没找到你们藏东西的地方吗?”温眠谦虚地说,随即话锋一转,鄙夷道,“什么白鹭官……一窝低劣的扁毛畜生,还敢自封为官,大唐还有没有王法了!宋锦瑜,这么一群狗奴同你称兄道弟,你也不嫌心里头膈应?”

       宋锦瑜充耳不闻,淡淡道:“温眠,你若现在杀了他,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。”

       不想温眠听后竟放声大笑起来,笑到最后,甚至捧着腹有些提不上气了,仿佛宋锦瑜说出了一句多么可笑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江一川和宋锦瑜脸上的表情都很难看,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
       乱党并非只手遮天为所欲为,再过上几日,宋锦瑜的案子就该交给大理寺了。白鹭的首领被擒,乱党理应找到了线头,只要顺着江一川抽丝剥茧,将白鹭一网打尽本就不是难事。温眠狡诈异常,怎会不知其中利害,为何执意要取他们的性命?

       温眠笑够了,红光满面地朝着手下招了招手。两名穿着军服的士兵先行进了刑房,确定不会再中毒以后,女监内数名禁卒涌入屋内,把江一川牢牢控制住,没有多管无力还手的宋锦瑜。

       服下那软筋散的解药后,温眠走到了宋锦瑜跟前,他脸上残存的笑容消失了,换作了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冰冷和漠然,隐藏得极好的杀气也在刹那间从他周身溢出,像一只凶兽终于露出了獠牙,图穷匕见。

       他侧身贴上宋锦瑜的耳朵,轻声道:“我不是非要杀他,而是一定要杀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宋锦瑜微微睁大了眼睛,他张了张嘴,最后没能说出话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崔湜那老东西要做什么,白鹭又会怎么样,我才不想管……”温眠把声音压得更低了,仿佛情人的呢喃一般,“我讨厌你,所以你去死吧。”“死”字出口的瞬间,温眠就已经拔出了剑,手一抬,倏然向宋锦瑜刺去!

       “温眠!”情急之下,江一川高声喊道,“既然我俩都活不成,那你也不用急于一时,至少让我死得明白点!”他和宋锦瑜现在毫无逃脱的可能,能指望的仅剩下还在外面的颜霜和季修,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,只有拖延时间。

       “想套我话?”温眠动作一滞,竟也不再急于动手,他细长的凤目弯了起来,笑道,“门儿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江一川皱紧了眉头:温眠这人实在不好对付,口风紧得问不出任何有利的信息。

       而宋锦瑜好像对方才的危机没有多大反应,完全不似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,他看了一眼那闪着寒光的剑刃,语气平静地说道:“温眠,你这么恨我,是温家又逼你做什么了?还是……因为戚玹?”

       就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,却令温眠的五官顿时扭曲了起来,他冷哼道:“行将就木之人哪儿来这么多废话!你再敢提他,就不是给你一剑这么痛快了!”

       “何必呢,你恨我至此,看来也不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人。”宋锦瑜脸上露出了悲哀的神色,“看在你我同门一场的份上,能让我把剩下的话说完吗?”

       温眠敛眉片刻,将长剑收入琴中,随意往案上一坐,道:“说罢。”

       宋锦瑜点点头,从容地走到放杂物的抽屉旁,在里面挑挑拣拣,最后拿了一把梳篦,将一头凌乱的长发梳顺了,笑了笑:“好歹体面一点。”

       这话如一盆冷水泼在了江一川的心底,他喉咙里像突然哽了个东西,卡得人难受。一向能言如他,而今却说不出一个字,心中五味杂陈,连手都在微微发抖。

       他看出来了,宋锦瑜根本没准备活着出去。这种想法或许在他逃离渭南的时候就有了,因此在见到江一川的时候,宋锦瑜并没有流露出多少绝处逢生的喜悦,仅仅是淡然地接受了变故。

       正因做好了最坏的打算,宋锦瑜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看清眼下的局势:江一川活下去比他活着更有意义。他们缺的是时间,而他正巧可以利用温眠对他的厌恶,让这个男人多欣赏一番他的狼狈,他知道,温眠很乐意。

       “这些都是你的亲信?那我就有话直说了。”宋锦瑜缓声道,“你能准确地掌握一川营救的时间,要么是一直有人跟踪他——这显然不大现实,要么就是你知道了他的进城时间,以此推断出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江一川顿时领会到宋锦瑜这是在说给他听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捉他却不是为了杀他,因为崔湜在给你施压,你不敢正大光明地动我。但一川来了渭南就正中你下怀,你完全可以以一川在救我之时所带帮手众多,混战之下只能杀我永绝后患的借口来糊弄崔湜。而对外即可嫁祸于一川,称‘乱党’为防我招供派他前来灭口……公报私仇,果真一箭双雕。”

       温眠不置可否,不耐烦道:“说完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还有一句话,”宋锦瑜一面说着,一面细细抚平着他的囚衣,好似在整理一件华贵的礼袍,“韩非曾言‘宰相必起于州部,猛将必发于卒伍’,欲成大事者,必先修身齐家,你从前急于往上而爬攀附了崔湜,现如今,也该好好考虑了吧?”

       宋锦瑜在尝试着动摇他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懂什么?”温眠脸上阴鸷得可怕,眼角眉梢皆带着浓浓戾气,看样子,杀心已然无法抑制。

       而此时此刻,江一川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细微的异常的动静,不是在刑房内,而是在铁门之外。许是时常与危险作伴,江一川的直觉正告诉他,恐怕他们还有最后的机会。他虽手脚受制也无法施展内功,但比起宋锦瑜来还尚有余力,只需要一点点外界的帮助……

       刑房中是一片慑人的死寂,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温眠的下一个动作。他重新从瑶琴下抽出了佩剑,走到宋锦瑜的身后,一手搭在他的左肩上,最后问了一句:“你不害怕?”

       宋锦瑜缓缓呼出一口气,叹道:“生死有命,怕就不用死了?”

       江一川平生见过很多濒死之人,有的求饶有的痛哭,极少有人会像宋锦瑜一般坦然,他一身寒酸的衣裳,面容瘦削苍白,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长歌名流的风采,看似潦倒,竟又比谁都要有士人风骨。

       宋锦瑜站得笔直,犹如一张弓弦,他偏头看向江一川,眼神中竟含着一丝笑意,嘴唇微张,轻声对江一川说道:“莫怪自己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锦瑜……别!”再坚持一下……就一下!

       江一川无法再等下去,他咬着牙,猛然卸掉了自己的胳膊,在狱卒手劲稍松的瞬间,居然真的挣脱出一只手来,用尽全身力气,将其中一人揍趴在了地上,随后朝着宋锦瑜的方向飞扑了去!

       其余士兵立刻一拥而上将他按倒,片刻之后,局势就转化为了数人的肉搏。温眠拉着宋锦瑜后退了几步,对江一川的垂死挣扎毫无兴趣,他提起剑,冷漠道:“留你全尸。”随即对准了宋锦瑜的后心,毫不留情地捅了过去!

       “轰——”入口的铁门骤然倒下,响声大得整个地牢仿佛都跟着震上了一震。接着,伴随着一声惨叫,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几乎是从门外直接飞了进来,结结实实地撞散了屋内的桌椅,旋即滚落在地,抽搐了两下,不动了。

       颜霜和季修持着武器,浑身是血地闯了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刑房里一片狼藉,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,江一川双目赤红,像疯了似的与数名禁卒扭打在一起,他没空搭理他们,只厉声大喝道:“快!”

       在离他不过几尺的地方,宋锦瑜正愣愣地站在原地,一把长剑穿胸而过,鲜红的血液顺着剑锋上缓缓流淌,如一条蜿蜒爬行的蛇,血珠子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,顿时开出几朵花儿来。

       宋锦瑜脚步有些虚浮,他费力地呼吸了几口,身子还是渐渐歪倒了下去,然后,他被一只手牢牢地架住了——温眠从他身后探出头来,对众人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。

       季修脑子一炸,怒吼道:“你这畜生!”登即抄着枪冲了上去。颜霜没有作声,他远远地看着温眠,神情僵硬地像一尊冰冷的雕塑,刀子般眼神在他周身大穴上游移,几乎能削下他几片肉来。

       温眠很清楚这两人的内力不是闹着玩的,若真打算拼命,他也讨不了好果子吃,况且,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。几番权衡后,温眠迅速将剑从宋锦瑜身体里抽了出来,闪身躲过一记龙吟,把宋锦瑜往季修身上一推,自己化作数道残影,顷刻间越过颜霜,逃离了地牢。

       江一川从来没有觉得时间会过得如此漫长,当他沿着颜霜和季修杀出的那条血路离开县衙时,他似乎已在难明长夜里浮沉累世,黑暗中,像有无数双手攫住他的咽喉,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。

       宋锦瑜乖顺地缩在季修的怀里,双目紧闭,脸上未有多少痛苦的神色,但凛然寒风一吹,他的胸口就已是一片刺骨的冰凉。

       江一川沉默地越上了角楼。

       渭南高高的城墙拦不住他们,可他们却没能带走最重要的东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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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章长一点,可以猜猜他们是怎么被发现的

另外温眠的故事会单开一篇出来写(非番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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