婢·五
那人从怀中拿出一幅画像,展开后举过头顶,又道:“原渭南县令宋复宋锦瑜,暗通乱党罪无可赦,现已窜逃至醴泉附近,在座各位,可有谁见过此人?”
屋中茶客交头接耳起来。
宋锦瑜与江一川交换了一个眼神,又瞥了一眼腰间的墨石剑,不动声色地坐回了原位。他想了一会儿,还是忍不住小声对他们说道:“我脸哪儿有这么长,这像画得也太丑了,鬼才找得到人。”
“还有心思调侃这些。你能不能看看我,穿成这样,是个人都要多看我几眼!”江一川愤愤地瞪着他,又瞧了瞧坐在旁边兀自紧张的彦清商,吓唬道,“都怪你!”
彦清商脸色立刻就白了:“对、对不起!我……”
他的话还没说完,门口便又进来一人,此人穿着一身细绫戎装,头戴武冠,英姿飒爽,气度非凡——是季修。
“季少府,您与宋锦瑜共事几年,当是最了解他的。”那人拱手道,“请吧。”
季修面色沉沉,将茶肆中人扫视一遍,最终停留在了角落的宋锦瑜等人身上,但很快,他便转开了视线,例行公事般挨个检查了屋内的茶客后说道:“未发现可疑迹象。”这群士兵并未怀疑,当即准备打道回府,可前脚还没踏出门槛,就听一个声音在外缓缓道:“本官怎觉季少府搜得不够仔细呢?”
季修眉头一拧,沉声道:“温明府有何指教?”
一条穿着蹭亮官靴的腿先迈入了屋内,接着,腿的主人走了进来。凤目薄唇,神色矜傲而轻慢,他单手抱了一张琴,掸了掸打理得一尘不染的官袍,拉长声音道:“重新搜查。”说罢,温眠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就射向了宋锦瑜,不待众人反应,他便挑眉问宋锦瑜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
“小女子是郴州汝城人,随夫君和夫兄来雍州探亲。”江一川一改平日的洛下音,换做了一口细声细气的方言,用扇子遮住半张脸低着头说道。
“男人一声不吭,反倒让女人来回话,啧……”温眠笑着走上前去,“哑巴?”
彦清商连忙开口:“我们……”
“这位……温明府,”宋锦瑜打断彦清商,抢先一步道,“草民经营武馆,而幼弟一介书生嘴不利索,最近刚过了秋闱,的确是带着良人来雍州探望亲朋,未曾见过缉拿之人。”
“过所呢?”温眠伸出手,示意宋锦瑜等人将通关的文书交出,又扭头对季修道,“连这个都不查,万一其中有逃奴,还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来。”
宋锦瑜瞄了一眼季修。
“温明府,南来北往人这么多,挨个检查过所会否不妥?”季修立刻道,“这么下去,逆贼怕是早已逃到天涯海角了。”
温眠低笑一声:“不必,我只检查他们三个的。”
被发现了?季修一颗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。却见宋锦瑜慢条斯理地解了背上的行囊,真的从里面拿出了三份过所来,上面盖了数枚朱印,从郴州至雍州的官印皆在纸上,看不出有任何可疑之处。
温眠盯着过所沉思良久,最后烦躁地将其扔在案上,抬脚欲走。
可还没等宋锦瑜松一口气,温眠竟又想起了什么,一个闪身就来到了宋锦瑜跟前,轻轻搭上了他的肩,问道:“我方才就看你用手不太灵活,受过伤?”话音不过刚落,他便朝着宋锦瑜的伤处狠狠按了下去。
如此猝不及防,宋锦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,他猛地挣脱了温眠,退后数尺,右手覆上墨石剑,已然是蓄势待发的姿态。
“抓住他!”温眠大声喊道,手腕一翻便将瑶琴端稳,一众官兵也立刻将三人团团围住,茶肆顿时被堵得水泄不通!
墨石剑出鞘,宋锦瑜霎时间化作一段虚影冲入人群之中,只见得有光在眼前一闪而过,便有罡风扑面而来,片刻过后,宋锦瑜那柄乌黑长剑迸发出耀眼剑光,寒气森森,随着他快得根本捉摸不透的动作,竟如天女散花,无所不至,将周遭之物通通绞碎。
也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,宋锦瑜就以一人之力挡住了欲蜂拥而来的士兵,一面打斗,他还有空吩咐江一川和彦清商:“一川、子归,限制温眠。”
“得令。”不用宋锦瑜说,江一川也早就盯上了温眠,他一取出绑在腿上软剑,这寻常武器的剑身在一刹那间就绽出了别样的光华。
这是彦清商第一次看到江一川动真格。
若说宋锦瑜的剑气凌厉如刃,刀刀取人要害,那江一川则是澎湃如潮,汹涌得如同要吞噬万物。这间不大的茶肆被突然荡开的真气侵袭,轰然一声,屋中陈设全被掀飞了去,连窗户都被震得粉碎。顷刻间,江一川的剑气就凝作了数把雪白长剑,皆如长了眼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温眠刺去。
——鸿蒙剑阵。
这气剑去势极快,令温眠脸色大变,连忙往空中一腾,欲要躲避,可江一川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,当即倾身而上,剑光所至之处,平地生风,逼得持琴的温眠不得不抽出琴中之剑抵挡。
即使身着女子装束,江一川仍能在刀剑中来去自如,他的剑法潇洒又不繁琐,剑随意动,当真有冯虚御风,遗世独立之态。
可温眠也并非不堪一击之辈,宋锦瑜善使琴,但他的剑技则更为精妙,宝剑一出,便同江一川拼了个伯仲难分。
彦清商也没闲着,如鱼一般游走在人群中,以点穴截脉的功法,无声无息地将数道混元气劲打入温眠体内,又转攻为守以内力护住了江一川心脉。
温眠忽感经脉受阻,运功不畅,这才发现还有个人在场间骚扰,怒道:“季修!你瞎了吗!去打这个穿黑衣的!”
季修原本在与宋锦瑜的影子做着斗争,听了温眠的命令,也不得不提枪往彦清商的方向去了。他本想着用上五成的力道与彦清商随意交手几个回合,却没想到这万花灵活得很,逃来躲去,论他杀气还是剑气,通通沾不了他的衣袖。
见彦清商不想和他打,季修更是没有战意,长枪往前一刺,竟是故意要让他腾空借力。彦清商借势往枪头上一踩,在半空中旋转一圈,宛若归巢雨燕般,越过重重障碍,快而敏捷地将一招玉石俱焚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温眠的身上!
温眠喉头一甜,啐了一口血沫出来。
他疲于应付江一川,分不出心来管彦清商,怎料被他摆了一道。万花武功看似绵软不易见血,可伤的却是经络。经脉被震碎,温眠虽有内力护体,不至于内脏俱裂七窍流血,但也着实不太好受。
“废物东西。”温眠暗骂季修,不再与江一川纠缠,持着剑,满面阴鸷地朝着彦清商的方向掠去,他身法诡谲,一时间竟无人能阻拦。彦清商如何敢同他硬碰硬,大惊之下急退数尺,绕到楼梯后头,纵身翻上了二层的阁楼。
温眠用的是剑,而彦清商手里不过一支宣笔,他极不擅长近身作战,也从来没有与人拼杀过,加之阁楼狭窄,不过片刻便无处可逃,被温眠一脚踹倒在地。
温眠杀气尽露,似要把彦清商斩于剑下,可刚一提剑,他就发现天窗透出的阳光恰好照在了彦清商惊惶的脸上,看清彦清商的模样后,温眠愣了一下,不知为何剑势猛然收住了。
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,江一川和宋锦瑜便已跟着赶了上来,迅速以剑气将温眠击倒在地,拉起彦清商,直接用蛮力砸开了阁楼顶,越上房顶向停在马棚外的马车上跳了下去。
茶肆里传出了温眠气急败坏地喊声:“都给我追!”
江一川往马臀上狠抽一鞭,驾着车没命一样地逃了。
除去季修和温眠,其余人等并未备马,温眠才从地上爬起来,想去追也来不及。季修倒是上了马,装模作样地跟着车跑了一段,待追到无人之处时使劲向他们招了招手,又骑着马回去了。
“还好是小修……”宋锦瑜靠在车内,脸色苍白得可怕,他的伤口又裂开了,渗出了不少血,彦清商只得重新替他包扎,不过其余二人均无大碍,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。
但江一川明显没那么乐观,低声道:“雍山不安全了,路上不能再耽搁,回去必须早做准备。”
醴泉离雍山不过两百余里,乱党不可能不对以往在雍山被劫的货物有所联想,除非封山不出,不然总会有被寻到蛛丝马迹的一天。白鹭所掌的证据足矣令乱党心生恐惧,贡品、书信……其中甚至不乏为趋奉公主以“万岁”而称的,若公之于众,恐怕有一万个脑袋都不够砍。
是以乱党早就恨不得将这群人生吞活剥,饮其血啖其肉,挫骨扬灰了才痛快。奈何江一川等人一直神出鬼没,养精蓄锐,而今,白鹭已在众目睽睽之下崭露翎羽,惊鸿一瞥也好,历历在目也罢,总算是让乱党知道他们要面对敌人是谁了。
——如此一来,一网打尽也就是时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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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有点事,更新比较慢emmm望多担待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