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风有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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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剑三·琴花】枯荣 · 四十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[ 其四十 ]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戚玹回答不上来。他已经快要不记得自己曾经对温眠的那种感觉了,这么多年过去,那点单纯的喜爱早已被时光冲淡,取而代之的,是某种更深沉复杂的感情。

       戚玹想不出,除去父母,还有谁能像温眠那样无条件地对他好。他这般的普通农户家的孩子,能在长安过得衣食无忧顺风顺水,甚至还攒下了一大笔钱财,压根就不是努力便能实现的。

       他的吃穿用度是温眠在一手操办,吃得好不好,睡得晚不晚,在病坊有没有遇见困难……所有生活中的点点滴滴,只有温眠才会关心。温眠帮过他多少,连他自己都已经说不清楚。

       戚玹觉得他们曾经就像投入沧海中的那一粟,在长安这座沸反盈天的都城中相互支撑着一步步往前走,从未计较过付出和回报。

       那是一种难割舍的羁绊,亦或许是枷锁,如果仅仅用喜不喜欢,爱或不爱来形容这种感情都会显得十分可笑。

       戚玹不止一次地想要离开温眠,却不代表戚玹不在乎他,陶嫣说得没错,温眠和以前不一样了,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戚玹能真切地感受到。

       他的暴躁偏执,阴狠乖戾让人心惊胆战,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他性格中的那点瑕疵无限放大,最后造成了现在这般不可挽回的局面。

       他的手上还有多少条人命,戚玹不敢去想了。

       宋锦瑜身死狱中的消息如同长了腿一般传遍了渭南,但与温眠告诉戚玹的不同,所有人都说,是一个叫做江一川的人,因害怕宋锦瑜招供串通前县尉季修潜入衙门杀了他灭口,随后逃窜不知去向,温眠因看守不利,罚俸三月。此后,便再无人提起这事。

       戚玹一连好几日都有些精神恍惚寝食难安,陶嫣倒是松了一口气,在戚玹面前埋怨温眠的运气不好,上头的人对他太苛刻。但只有戚玹知道,这一切都是温眠自己的意思,他已经不再遵从别人的命令了。

       渭南如今没了宋锦瑜的势力,温眠允许戚玹时常出门,但因天气寒冷,戚玹身子依旧很虚,最近又开始反复咳嗽,除了偶尔出去沾点人气儿,他也很少走动。

       还有几日便是正月初一,渭南街上比平时要热闹些,戚玹同温眠一起去城中打了岁酒,又置了些年货,回去时路过一家食客众多的羊汤铺子,两人便坐下来吃了些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热腾腾的羊汤下肚,戚玹的脸色终于泛起了红晕,锅里蒸腾的水汽弥漫在不大的铺面内,周遭尽是轻松热闹的气氛。

       温眠和戚玹相对而坐,都低头看着自己的碗,谁也没有说话。良久,戚玹才指着铺子外问了一句:“对面墙上贴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温眠抬眸瞟了一眼,见铺子对面的街道上有几个人正凑在墙边看官府贴出的告示,答道:“缉拿令,季修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其实,缉拿令上并不止季修一个,除他以外,还有那个叫江一川的人,以及宋锦瑜的庶弟颜霜。戚玹走到这三张缉拿令下,认真阅读了上面的内容,发现他们三人都是那夜温眠所提到的劫狱之人,而罪名一个比一个让人心惊。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不义、不道、大不敬、谋反,这都是要杀头的!他们若是被抓住……咳……会如何处理?”戚玹轻声道。

       温眠淡淡道:“季修和颜霜,听从上头发落,江一川,直接处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戚玹没再吭声,末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:“这个江一川,怎么是个道士,还是纯阳宫的?我记得清商在信里也提到一个道士,说他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天下道士这么多,这有何稀奇的?”温眠打断了他,“纯阳又并非名不见经传的门派,门下弟子多了去了,你做什么往这上面想?”

       温眠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,戚玹有时候不太能读懂他的情绪,但这次戚玹却一眼就看出,他在撒谎。

       温眠太着急将彦清商和这个人撇清关系了,就好似生怕戚玹会往这处想一般,这是否说明,彦清商真的和这人在一起?

       “我随口一说罢了,没见着他人,总是有点担心。”戚玹不动声色地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“他不是小孩子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也是。”戚玹应了一声,不再多谈,默默跟着温眠回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温眠发现戚玹起疑,心里并不愉快,他又不傻,早就知道戚玹已经了解了一些东西,但他不想追究,也不愿防贼似的防着枕边人,只要戚玹能乖乖的,他什么都能让步。

       这段时日临近年关,温眠比平时忙碌些,直到腊月廿八才总算是放了假,温眠索性连府都不回了,直接住进了戚玹家里。

       今年元旦过得没什么年味,两人各有心事,没有太多话可讲,只是相处还算平和,没闹什么矛盾。

       温眠在一边等待步月的蝴蝶蛊。

       步月的确是个聪明人,前两次传给他的消息都很有用,甚至让他成功借白鹭之手杀掉了宋锦瑜,但这第三次却迟迟没有音信。

       温眠并不意外,他从来没指望过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奴婢能给他什么关键信息,温眠没打算违背承诺,但步月若是被抓住也是他自己的问题,怨不得谁。

       想要获得好处就必须承担风险,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。

       温眠并未将步月放在心上,这些对他而言都是次要的,他担心的是戚玹咳嗽好不了,每日都在用川贝炖梨,戚玹吃了几日似有好转,晚上也不怎么咳嗽了,温眠便也跟着休息得好了些。

       接着,温眠做了个梦。

       他梦见了细雨迷蒙的群山,山中有片油菜田,初春的时候开满了黄澄澄的花,像翡翠上缀的一颗金珠子。

       他住在这里,拥有两间农舍,一个院子,一处鸡舍,院外种了棵梨树,风一吹,梨花便如碎雪般纷纷扬扬洒下。

       清晨,戚玹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,温眠走进去,发现他又把早饭做砸了,还在灶上蹭了一鼻子灰。温眠不由地抱怨了他两句,将锅里糊掉的煎饼铲走,重新打了个鸡蛋下锅,不让他再碰炊具。

       戚玹老老实实地和好鸡食喂鸡去了,过了一会儿,又兴高采烈地背起背篓拉着温眠上山挖春笋。他手脚麻利,一个上午便挖了满满一筐,温眠替他背着,跟在他后头,沿着山中苔痕斑驳的石板小路往下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这条山路崎岖漫长,隐没在葱茏竹林间,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。戚玹起初还一蹦一跳,渐渐的,他的步子开始沉重起来,到最后他终于停下了脚步,扭头看向温眠。

       那双眼睛没有之前温眠见到的那么清澈了,眼角生了皱纹,似乎在不经意间他就苍老了很多,嗓音与温眠记忆中也有些不一样了,但却依旧温柔,他含笑道:“三郎,我们在这儿住了二十年,你觉得开心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不开心?”温眠奇怪道。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,有他最爱的人,为什么要这么问?

       “我希望你能诸事顺遂,平安无忧……前路漫漫,你要珍重……”戚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缥缈,身影也愈发模糊,仿佛正隔着数十载光阴与他遥遥相望。

       温眠怔忪道:“你在说什么?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倏然间,空气中弥漫的水气化作了阵阵腥风呼啸着向他袭来,四周的山峦林泉在他眼前急剧扭曲,最后变为一片残垣火海。戚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,想要唤他,却跌倒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“阿玹!”温眠急地大喊一声,朝着他飞奔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有什么人把戚玹拖住,强行将他架了起来,还不待戚玹有何反应,一把长剑瞬息之间便穿胸而过,刺透了他的身体!

       “不……”温眠一震,心急如焚地伸手想要抓住戚玹,可此时他却发现,他无论怎么努力都碰不到他。

       戚玹张了张嘴,身子彻底软倒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阿玹、阿玹!”温眠扑了上去,无助地摸索着那片虚无,他浑身颤抖,只能一遍遍哽咽地重复着戚玹的名字,“阿玹……为什么会这样……阿玹!”

       “乱党余孽,当杀。”有什么人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畔响起。

       温眠猛然抬起头来,声嘶力竭地吼道:“他不是!他什么都不知道,他不知道!懦夫,你们杀他算什么……来杀我,杀我啊!!”

       没有人回应他。

       温眠从未觉得有这么痛过,似肝肠寸断,又如五内俱焚,他困兽般哀鸣着,用拳头狠狠地锤打地面,却如击在棉花上,使不上分毫的力气。

       那种无力感令他既愤怒又悲恸,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戚玹的模样渐渐淡去,随后眼前一阵天旋地转,最终,视线停在了空荡荡的房梁上。

       温眠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,他愣怔了半晌才意识到,这是个梦。

       他僵硬地转过头去,看到了身旁正在熟睡的戚玹。戚玹紧挨着他,蜷缩在被子里,只露出了半张脸,眉头舒展,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。

       温眠心里蓦地一松,立刻将戚玹紧紧抱进怀里,低头亲吻他的额角。戚玹轻哼了一声,动了动身子,却并没有醒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温眠这才发现,自己脸上早已泪痕遍布。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了,但当这些液体流进他的嘴里时,他却觉得比记忆中要苦涩千万倍。

       温眠茫然地睁着眼,感受着怀中的温度,忽然就有些发抖。

       他害怕了,对那个隐约可以预见的未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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久等了~枯荣大概还有三五章就完结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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